厌不答,眼神盯着某一处,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一直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才喝过血,吃过活物,嘴巴里的血味都没散掉,随便发发疯,出去杀几个人,又到了该喝血吃活物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好像就没有个尽头。”厌歪过头,目光直视对面的教司,“不清醒的时候,恍恍惚惚时间也就过去了,清醒的时候,身边都是忌惮的、嫌恶的眼神,他们怕我是真的怕我,憎恨我也是真的憎恨我。”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了,一边怕我,一边又不怕我,感觉他是想怕我的,但经常会忘了要怕我这件事,他对我也没什么憎恨,就是单纯的怕。”他朝教司问,“换成是你,你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
教司没回答。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教司才道:“继续让他服用‘命相莲’,可以暂时延长他的寿命。”
厌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命相莲”是让小七死后尸身不腐的东西,匪夷所思道:“这也是用在他身上的邪术之一,我还没找你们算这笔账,你还要让他继续服用?”
“命相莲乃我天极辰星教教中圣物,并非邪物。”教司道,“殿下许是有什么误解,它的确会让人在死后保持尸身不腐,以作炮制‘守灵人’,但它对生者也确实有延年益寿的效用。我此次从濯空城回来,与其他教司商议,唯一找到的解法就是这个。”
他稍微抬头,目光从斗篷下那片晦暗的阴影中投来:“想要彻底根除,除非……他当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能够读懂星卷长河中的秘密,也就能够救自己。”
厌勾唇笑了笑:“哦?是吗,那就是说,他自己都能行,用不着你们,那请问我可以把你们都杀了么?”
教司一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他还需要我们的辅助。”教司吶吶道,“况且,现在还没有很肯定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厌问:“你们找上他的理由是什么?就因为会画一幅图?那种图我随手都能画好多。”
教司想起出自他手下的流泪猫猫头,默默忍了这口气,心平气和道:“随手画画……大家都能画,但小七手下画出来的非常精准,与我们过往积累的经验,还有多年的观测结果高度匹配,这说明他绝对不一般。”
厌笑了起来:“那就是说,你们努力几百年,刚刚好跟他一个十七岁的人持平?”
教司默默地咬牙切齿,心想以前只听说过这位疯疯癫癫的,没听说过他逻辑性也这么强,真是让人——好想打他一顿啊!
“等等。”厌忽然想到什么,收了不正经的笑,“他会的那些东西,不是你们教的?”
教司也愣住了:“他跟您说,是从我们这儿学来的?”
厌没答话,但意思显而易见。
教司琢磨不透厌在想什么,又道:“他不是天极辰星教教中人,我们不可能将这些东西传授给他。”
见厌还是没什么反应,教司继续道:“我们要找的人……他还能解读出隐藏在辰星中属于凡人的命运,要是殿下还有什么发现,请一并告知我。”
他等了一会儿,见厌好像在走神思考别的什么事情,便不再多等,从室内走出去,准备去给戚明漆取针。
厌在想他先前南征沦陷明楼城的事情。
当时在残酷的战场上看见戚明漆朝他跑来,心里只剩下兴奋和激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被他忽略掉了。
他们受困的消息最多也就只传到梁王那里,小七是怎么知道他会出事,还特意跑来跟他出谋划策的?
这个问题曾经短暂地在脑子里出现过,被他用大概是从辰星教那里得到消息这样的理由忽视了,现在教司既然说他们没可能跟小七透露消息,那么这到底是……
厌感觉到头在隐隐作痛,他抬手按在额头处,竭力忍耐着不适,将教司刚才说过的话,以及先前发生的各种事情,联系在一起,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
现在这个小七,还是先前华也庭从下南国带来的那个小七么?
他真的是天极辰星教要找的人吗?如果真的是,那要把人交给天极辰星教吗?
厌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惶恐,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没想到刚一走出去,就看见戚明漆站在那里等他,一见他出来,便满脸高兴地迎上来。
厌知道他是真的在开心,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天那么开心,因为知道自己能够重新恢复说话的能力。
厌的心情好像也因为他的笑容,稍微明朗了一点。他没再继续深思那些事情,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痛了。
教司跟戚明漆叮嘱了几句,让他每个月来三次,在完全恢复之前,尽量不要用喉咙发声,而且来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华也庭知道。
戚明漆不知道最后一个要求有何深意,只点头答应下来。
临到要走之时,厌忽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还没替小七讨要‘补偿’。”
教司没听懂:“什么补偿?”
戚明漆听懂了,心下一咯噔,想拽着厌离开,不让他在别人宫殿乱搞破坏。
但厌已经将黎云叫进来,指着宫殿池子里种植的“命相莲”道:“把那些花,全都给我摘了带回去。”
然后他才兴致勃勃地朝有些石化的教司道:“差点都要忘了,这可是我难得一次恃宠行凶的机会啊。”
有戚明漆拦着,最后厌也没能如愿以偿,将天极辰星教池子里的花全糟蹋了,但他还是带走了至少一半的命相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