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辞的视线掠过许青川来时被自己用书本盖住的、心思虚浮时无意写下的满页“月”字,心间五味杂陈。
以酸涩为多。
良久,他摇了摇头,对执墨说:“就说府中有事,我不便外出。”
执墨叹了口气,应承了“好”,书斋外却又响起疾步声响。
三人一起看向书斋门口,松风赶着进来,平素最是冷静的他此刻也迭声嚷起来:“世子,小侯爷状况不妙,皇后着人来请你即刻去逍遥侯府,皇后此刻已在府里,国师也在往逍遥侯府赶呢!”
顾未辞猛地站起身来。
动作太大,袖底拂过桌面,把茶盏拂到了桌边,晃了晃,落在地面,是凌厉凛冽的碎响。
顾不上刚刚这些,顾未辞只即刻抬脚向书斋外而去。
看着顾未辞疾步离开的背影,许青川对因为顾未辞半句交代也无便把客人留下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执墨道:“快跟着世子去吧。我无妨的。”
执墨忙忙行了礼冲了出去,急嚷着“世子!病还未痊愈,可不能着急去逍遥侯府就骑马啊!经不住啊!”
但待他冲到备马出门处时,顾未辞早已打马而去了。
逍遥侯府外大道两边肃立着的皇后的护卫军听到疾驰而至的马蹄声,立刻摆出阵型封住了往逍遥侯府的去路。
但领队远远看见白马上的顾未辞,忙立时做了让路的手势。护卫军整齐退开,顾未辞未曾勒马,一刻不停地驰向逍遥侯府大门。
逍遥侯府大门洞开,初九和阿勇跟着秉忠叔站在门侧。知道皇后在府中,顾未辞在门前停住,利落地翻身下马,急切问迎上来的秉忠叔:“阿月他怎么了?”
阿勇接过马的缰绳,秉忠叔脚下不停,陪着顾未辞进了大门往扶疏院疾走,边走边安抚道:“世子莫急,小侯爷安好。”
“安好?”顾未辞怔了怔,“那为何皇后与国师都来了?”
“小侯爷这症状似是不危及性命。只是……”秉忠叔的担忧压不住,透了出来,“小侯爷自元宵那日醒来后,到今日都无法安眠。若睡着了也必不久之后便捂着心口惊愕醒来,好似神魂尽失般地怔忡好些时辰。这哪能熬得住啊,前两天已经开始心口绞痛了。”
李乘玉仍然抱恙,难怪这几日没有他的讯息。
顾未辞心里的气恼烦闷消了,问秉忠叔:“太医怎么说?”
“元宵那日世子走得早,相府林三公子着实并未待多久,小侯爷见了他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送客了。”秉忠叔说,“晚间我瞅着小侯爷似是想出门去找世子,但出门前小侯爷略微睡了睡,结果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惊醒了,接着就心口绞痛,无力走动。章王两位太医赶着来府里诊了脉,说小侯爷心脉异常不定,气血阻滞不通,开了些疏导和安眠的药,但效果不大。”
说话间他们已快步踏过前院第三进,进了通往扶疏院的一片种满桃树的园子。
元月时节,园子里只有躲着冬寒落了叶淡去颜色的一片片树木,待得春暖花开,才会有满园桃花如雪般的盛景。
那盛景是他们彼此心悦的第一年春,李乘玉送给他的。
去年他生辰时李乘玉说,过了年再把桃林扩宽些后在林中建一座小院,这样他们成婚后便可在桃花开到最繁盛时节时住在小院里,日日夜夜,桃之夭夭。
顾未辞记得自己压住脸上绯红,低声嗔笑:“男子与男子,如何成婚。”
本朝无此先例,又关乎皇家脸面,顾未辞对此并不强求。
到底人人都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君上皇后起也无人明确反对,这般于他而言,已是很好的境地了。
秉忠叔言辞更是忧苦:“而且安眠的药服下去后小侯爷睡是能睡了,却依然噩梦频频,又因药力无法马上醒来,倒是弄得郁结更重,昨儿个都吐血了。”
顾未辞心里一痛。
“国师三日前来看过小侯爷,说小侯爷大概是在离魂的状况里受了邪祟侵扰,所以人虽然醒了神魂却尚未安稳。皇后娘娘请国师一定替小侯爷安魂定神。”
顾未辞心里更急,脚步也更快了。
“世子莫慌。”秉忠叔安抚道,“国师今日来时说已经有了确能给小侯爷安魂定神的法子。”
进了主屋,还没给皇后行礼,顾未辞便忍不住地去看坐在皇后身侧的李乘玉。
缓缓视线从李乘玉清亮精致眉眼到如玉琢般挺拔鼻梁,再到只有顾未辞自己明白有多软多热的唇。
即使神情间满是倦意,李乘玉还是那么好看。少年人的英气和他通身矜傲融在一起,更显清贵。也难怪总是有人对他心心念念。
只是李乘玉从来目不斜视。
但现下唯一能得李乘玉青眼的顾未辞,似乎也已经自那清亮眉眼里淡去。
近十日未见,又隔着一场莫名的疏淡不欢,李乘玉投射过来的目光里却寻不到往日的缠绵情意,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理不清的虚浮。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了。”皇后向顾未辞道,“阿月神魂不定,国师已经找了法子定他神魂,只是还需要一味药引。”
“是什么?我即刻去找。”
顾未辞毫不迟疑应答。
李乘玉微微抬眼,看向顾未辞,却又在视线相触时蓦地转开了脸。
“是能让他心之所系也愿意与他以命换命之人的一盏血。”皇后直视顾未辞,“除了你,天地间不作第二人想。你可愿……”
顾未辞已转身,自书案右侧取起一把精致匕首,并向秉忠叔道:“拿茶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