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冬日的太阳还不够毒辣,徒有明艳的光线,温度暖不到人身上。
江芙拢紧衣裳,风刮得她步子蹒跚,告示栏外围着不少人,人头攒动,大家都在低语嘀咕。
江芙咬牙,听见他们道:
“我看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吧……”
“事情真这样确定了?我看赵文远在书府工作时候不挺认真的,怎么说斩头就斩。”
“嘘!你还敢这么多说,等下被官府的人听见怎么办。”
人都被权力压一头,江芙心里了然,却还是心塞。
她独自一人来的,好说歹说都是见过几面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定义成朋友也不完全,江芙心说,说准确些应该是前辈。
一个为前路高举手里火把的领路人,最后要沦为阶下囚,文人墨客的鲜血扑溅官员的高台,说来可笑,却没人敢有质疑。
她们都是可以随便被捏死的蚂蚁。
江芙仰起头看高台,一双眼失去神色。
来时江澈闹着吵着说什么也要跟她一起,还是小春帮忙把他拦住,否则江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江澈一张脸上糊满泪水鼻涕:
“我要去送送老师!”
他几乎是在朝她们嘶吼,江澈很少在她们面前有如此野性的一面,可无论如何江芙都不许松口。
他年纪小,不该见到这样的场面。
人和人的分别如此悲壮,赵文远也不希望被太多人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是个书生,为了心里念着的学子才牺牲一切,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和公正清白有关。
为了扶正这一切他甘愿面都不要。
可他还是需要尊严,被当面斩首,能唤醒一个人是一个人,唯独不能让那些学子看见,日后他们都对朝廷失去希望可怎么办?
赵文远想要唤醒的是麻木的百姓。
江澈还在屋里闹:“姐姐,姐姐,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敬佩赵先生的,他最后这一程,我必须去,为什么不让我去!”
江澈和她央求,拽住她袖子不让走,江芙微微合眼,最后咬着下唇甩开他手,怒斥:
“江澈!你搞清楚情况,现在大街上人多,我们出去的人太多撞见沈随安怎么办?”
“赵先生心里最不希望被你看见,他希望你可以继续读书,继续生活,继续为日后奋斗。”
江芙捏紧拳头,指尖泛红,她说得太急,眼眶带泪,一双眼水汪汪的。
“我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心里的赵老师依旧是以前那样,从来没变过。”
赵文远永远地在他记忆里喝茶,氤氲中对方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摇头晃脑和他们道:
“人之初性本善。”
若是有调皮的学子来闹,赵文远不会轻易生气,顶多提着戒尺象征性拍拍手心。
赵文远还是穿着青布衫,还是笑意盈盈,还是很慈祥。
江澈晃晃头,却说自己无所谓。
少年身板挺正,就要比姐姐还要高上一头,江芙不免分神心说,他长大了。
五官也在抽条,眉眼里都是坚定,他和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老师是我一辈子的恩师,我说什么都要去送他一程,就算看见了又如何,我只会被他警醒一辈子,我会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
“我们可以站远点躲开沈随安,但我一定要去。”
少年反复强调,江芙终于服气,点点头叹气,牵住他手腕向外走,小春便安心在家里看家。
到地方后江澈就和她分开走,少年挤入人潮里看告示,她则占据一小块角落。
太阳已经过头顶,江芙憋住气一颗心直跳。